棺材裡裝的,是死人,不是老人。
第一段似乎有些驚悚。然而,這不就是無常的真義?
故事是這樣的,今天機構的人事邀請了保險公司的人員到公司來,說明「團購」保險的優惠和理賠項目云云。保險小姐口若懸河地講解著,我和一位年齡稍長的同事低聲聊天。
這位同事與母親同住,母親長年臥病,是以,她下班後總是匆匆離開,回家照顧、陪伴母親,選擇工作地點或職務時,亦須多方考慮照顧母親的方便性。近幾日裡,時時見她臨時地調班、請假,每回出現時,亦是滿臉疲憊。今日,我忍不住問她,家中究竟怎麼了,情況是否棘手。她娓娓講起,母親自三月底起,幾度進出加護病房,病況如何反覆、身體如何不適等等,我一面聽著,一面想起多年前,祖母過世前的最後一段日子……。
自幼,祖母疼我寵我,所有的寵愛溫暖,在四名孫子裡,我一直是獨一份、最優厚的。與此相應,我亦一直與祖母感情極好──直到她腰受了傷,病況轉劇,行動變得極緩極慢,有時不便,而脾氣亦變得不好之時。我說不清那樣的感受為何,只記得那段日子裡,我變得怕她:害怕接近她時,她的虛弱、無力,令我無措;害怕與她聊天時,她聲音裡字句裡的沉重與怨歎,教我無能承受。事後回想,那段時日裡,分明她何其需要我,而我,又何其不孝,何其無情,藉著考試溫書,忙於功課,辜負親恩。
同事說,她的母親,半夜裡喘著,難受地不斷哭泣,嚷嚷著不想活了。我想著,祖母也曾嚷嚷著要嬸嬸帶她去聽說很靈驗的米占,說要問問她何時會死。
比起同事的母親,祖母大概還算是幸運的,至少就我所知,她走時,身上並沒有什麼鼻胃管、氣切管──她並未受太多的苦,亦未與病魔纏鬥太久的時間,便離開了。同事原本細細描述著她母親病況的變化,聽了半晌,我忍不住說:別再說了,我不想聽。生命到了一個階段,當人不能完全地自主自己的身體,而必須在病痛面前,赤裸地袒白自己的無能與渺小之際,我實在無法想像、更無能體悟,像單國璽主教那般坦然。貨真價實地,我感到極度害怕。
祖母剛過世的那段日子,我像是突然對死亡有了很多思考和想像,甚至寫了幾篇短文,努力想弄懂,「死亡」是怎麼一回事。當然,十六七歲的年紀,我並沒有弄懂什麼。最後,我只是想著,其實嘛……人終將一死,而死去本身,似乎也沒什麼,兩手一攤,乾淨得很。最為可怕的,是老,是病。一旦老了病了,我似乎根本就不是我。所以,那時的我,總是很浪漫地認為,「空難」其實是一種美麗的死法──在感覺到痛苦之前,也就死去了。(後來曾經有朋友反問我,萬一沒有馬上死去,而是慢慢地被燒死呢?我想了想,這可能性極高,而且那痛苦也太可怕,所以似乎還是一氧化碳中毒,在睡眠中直接長眠,比較幸福一點。)
這一點,直到如今,我仍有類似的想法。生死確實無常,而真正令人恐懼的,不是死,是老、病、災、痛。我想,等我能把老、病、災、痛也放下的時候,我也就開悟了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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